【2.感受 Feeling】
聲音和影像,具有影響人類感受的能力。
電影,被擺放在書桌中央的放映機、毫無出錯地照著當時創作者的想法和節奏,對著前方底下堆滿書籍和雜物的骯髒牆面放映著它的故事情節。
有聲,無聲。
黑色,白色,彩色。
在這個並不是真的留心電影情節的狀態下,播著什麼內容或擁有聲響似乎已沒有任何差異,只是靜靜地在那雙冷藍色雙眸裡、可笑地反射著那掀不起任何波瀾的視覺效果。
支著左額,坐在桌旁的木椅上,僅有一片肩寬木板作為椅背、以及兩根沿著座板向上延伸彎曲卻不與椅背相連的細木扶手,不免讓人對這樣的設計感到些許不適和怪異。
但對這個陷入沉思的女人而言,這張木椅不但具備不用收起四對翅膀、直接越過缺口隨意地垂在身邊的好處,處處受限的坐姿,也能使她不會太過舒適地享受著另一種"不自由"的感受。
然後,一個村莊又在一場冠冕堂皇的戰爭中被無情消滅。
濃煙、火焰、剩餘的殘破屋子。
飢餓、病苦、被高貴的人們輕易抹去生存的低賤屍體。
似曾相似的色彩總算在更多的大炮和人性的哭喊中、抓住那雙眼睛地將些許畫面滲透到女子的意識,在那越來越寒冷的藍眼中,過分清晰地反射出一個抱著孩子殘骸的母親、如何在背後的大火和天空中的戰鬥機追逐下努力為了活命逃跑。
但,連兩秒的幀數都可能沒有,
鋪天蓋地的爆炸場景就無聲暗示了那人最終的一切。
眼簾輕眨,隨著略長的睫毛緩緩蓋過那雙沒有移動過半分的眼,再次袒露的平靜色澤似乎訴說著那些不必要的意識、已在短促的時間裡被予以施捨地從思緒裡掃除。
徒留的,只有殘骸在爆炸前仍從母親懷中包巾掉落那秒、那位母親連驚慌或回頭都來不及反應的悲傷表情,胸口,也隱約地出現那不屬於半神會有的疼痛。
左手食指上的金爪,輕輕地沿著左眼角的位置、將那張如陶瓷般精緻的臉蛋淺淺地畫下一道紅痕,輕微且突來的傷害,反倒舒坦了她心中莫名的難受,直到臉頰末端,一顆顆黑色細小的血珠才從慢慢那不明顯的割口滲出落下。
──Eva。
流感。
──戰爭。
死亡。
她想起了她的女兒。
也想起了她為了她的女兒,這一路以來所做的每一個行為。
影片仍在持續,卻也自始至終只有一部影片在這個無光的暗室裡放著,在這個帶有濃厚非季節性濕氣霉味氣息的狹小空間裡,喧鬧地用各種歪斜觀點、重新塑造著那個時空背景下被扭曲的歷史真相。
即便裡頭的內容和角色未曾在她的思緒裡留下一絲殘像,那雙冷冽的藍眼仍然會準確地在持續放映的影片裡、捕捉到那一秒的畫面。
也會在畫面短暫地滲入意識的那刻,想起造成當時女兒死亡的真正原因、其實僅是另一個更大的人性貪婪、虛有其表,甚至權勢者間微小摩擦而起的利益鬥爭而已。
真相邪惡混亂,卻往往被在高位的人、用正義的糖衣包裝成人們幻想的甜美模樣。
為了就是讓眾多的螻蟻仍是螻蟻,做不成吞噬或推翻坐擁各方一隅的群象。
況且誰是人多的一方,正義就是誰的一方。
即便錯得離譜,也能將之掩蓋成虛無。
她也曾是螻蟻。
現在只不過換了個位置,學著相仿的事。
但也只是為了讓僅能接受當時命運的女兒、能再次回到自己身邊開啟新的生活。
壞人?
無庸置疑?
好人?
或許存在。
反正在自私自利面前,不必細分,只要能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裡生存,再乾淨的手也會為此髒去。
時間而已。
人性帶來了戰爭、戰爭帶來了災難、災難帶來了病毒、病毒帶來了死亡。
僅此而已。
最後的畫面是對於戰爭結束的慶祝,但只有幾秒,壞掉的膠卷影像便用一連串殘破不堪的音軌和畫面猛烈地毀去那虛假的幻象。
大量的紅、大量的黑。
大量與影片內容一樣無意義的破碎顏色。
眼簾再次輕眨,仍是淡漠的表情、似乎已習慣影片戛然收尾時似人慘叫的刺耳雜音,透藍色雙眼不再平靜,卻也僅是為了下個新型實驗而有些許思緒波動。
滲血的傷口逐漸癒合,直至最後一滴黑淚落地,瞬逝的身影也成功將不久前突來的懷疑與悲痛、堅定地拋棄在這浪費兩小時尋找自我的暗室裡。
聲音和影像,具有影響人類感受的能力。
即便真正影響心境的是當下的感受,但在記憶完成烙印、成了心中無法抹去的暗房鑰匙後,掌握鑰匙的人,除了能輕易地在情境發生的當下想起當時的情緒,也能在情緒上湧的那刻打開深埋在心中的秘密、自我催眠地加強動搖的信念後──
──再次和那多餘的人類情緒一同不必要地藏回心底。
【END】
0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