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ctorX 記憶】【二十五.證明】
事實證明,就算有厲害的麻醉師在一旁輔助,外科醫生的能力如果不高超、判斷和領導能力趨於中下,也沒辦法讓手術室內的節奏輕鬆愉快。
「辛苦了。」一如既往的禮貌、一如既往的熟練抄寫該被保留的數據和文字後,確定病人麻醉退去可以送離觀察室轉往其他病房的城之內,總算在下午三點初左右結束多耗平常兩小時的第四場手術。
「希望下場手術快一點…」沒有平常對任何事都淡然的步調、卻也不至於著急到失去冷靜,只是一想到離去前來不及理解的不安,城之內就不知怎麼的有些不太放心,「未央的身體狀況……」昨晚的陰影還沒消退,城之內同樣對未央早上的行為輕輕蹙眉。
只是比起困擾為何她要擅自下床,反倒可能知道原因所以才不能理解,不能理解到底是什麼生活環境讓一個孩子能忍著手術後的傷痛下床、也不願讓自己在乎的人擔心,不能理解為何小小年紀就如此替人著想、如此早熟、如此……
如此希望小舞也要有的模樣?
忽地閃過腦中的自問、忽地問的城之內不知所措的愣在看錶的動作,好似那些沒從其他角度看過的世界,正透過未央她們的互動來揭露那些“自以為是”的名義下真正腐蝕不堪的裸露地基。
搖搖頭,忽視突然認為“自己其實是錯”的概念,不是想否認那些自我質疑,而是現在的狀況不允許她想這麼多,她還有下一場手術要負責,大門和未央的狀況也還未明朗,她沒時間去擁抱錯誤和脆弱、浪費時間在這些矛盾中。
「喀啦。」打開外科醫生們的辦公室,身為醫院的少數麻醉師又是派遣的自由醫,城之內的辦公桌意外地是放在外科醫生這裡,不過位子放在哪裡對她都沒什麼影響,只要那天的手術一多,她也回不了辦公室休息,若說有什麼不同的好處,大概是她能在辦公室的燈板看到一些麻醉師並不一定會拿到的照片和資料。
只可惜沒有術後去室外呼吸空氣的念頭,也就沒有那些同樣是想更接近心中那位外科醫生而有的病症關切,人是自私的,城之內也不否認現在並沒有專業以外的多餘感情給其他病人。
「這狀況看來還挺不妙的…只拍到這些的話……」沒被留意到的醫生,正在城之內沒特別去注意燈板前看著應該是某位病童的腹腔影像,稍微抬眼看了下對方,有些眼熟的背影應該是最近剛從其他醫院被天堂院長挖角來的男醫生。
她跟他不熟,一如她和其他醫生護士的熱絡程度,只要能讓工作順利、不惹麻煩事情上身,城之內心中那把名為同事的距離量尺是不會輕易為他人而有所變動。
除了…她以外。
「腦內積水、影響不大的血塊,在不早點手術也可能會有無法挽回的局面呢……」又一句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語,卻因為那名醫生刻意放大的音量、讓城之內不得不去聽這些非外科醫生該說的話,尤其現在辦公室內只有他們兩個,城之內更無法不認為那個醫生在藉機和自己說話、試圖得到她的注意。
偏偏早在當自由醫那刻開始,為了唯一的孩子、城之內就不再對追求者或愛情有多的念頭,當然也不對那些不需要專業醫師執照的私人私事多做留意和反應。
「正所謂冰山美人是嗎……明知道這裡只有我們兩人,依舊不對那些非專業醫生需要留意的事情回應或攀談,如此無視,其實是在掛念那個病人吧?」不再迂迴,那名男醫生倒直接說出城之內的想法,卻因為尾語那句掛念成功引來城之內的注意,「下一步,你們要怎麼做?」複數用詞,城之內忽然覺得眼前人有些陌生。
「不懂石尾醫生想表達什麼。」警戒,是第一個進入意識的防衛念頭,更別說對方不知何時從辦公室另一端的燈板來到離自己兩張辦公桌距離的位置,不具名的懷疑更讓城之內預備好隨時逃離危險的動作,「那些照片怎麼了嗎?」仍是笑,卻和對方的笑有種諜對諜的詭譎氛圍。
「沒什麼,只是成像比我預期糟糕,對一間不到四年就擠進前十的醫院來說,這些照片可說是對病人們的絕望。」聳聳肩,看出城之內可能會逃跑的舉動,被稱為石尾的男醫生也自討沒趣地後退幾步,好讓眼前的城之內別過於緊張而聽不進後續的問題。
「又或者說,對大門未知子和未央的絕望呢?」不給城之內納悶和錯愕的時間,一份新舊紙張參差的文件夾如同他話裡的震撼一併丟到城之內桌上,「他們在行動了,如果你們明天中午前不能證明她就是失蹤人口大門未知子,那麼論金錢和暗中勢力,道別或許是最好的選擇。」一句重話,刺得城之內耳朵很痛很不舒服。
「你到底想表達什麼?這份文件又是什麼?」不是激動的高音,卻是壓抑怒氣而有的低音質問,只是面對那雙漂亮眼眸裡的殺氣,假冒石尾醫生的人反倒沒有畏懼而是想起他心中掛念的人。
「文件都在桌上了,問我做什麼呢?我又不是醫生您的專業電腦,親眼看看很困難嗎?」過於輕佻的語氣,打從遇見孩子氣很重的大門外,城之內再也沒有碰上和她同樣毫無道理可談的人,「而且從您不問我是誰的那刻開始,就已經有我不會回答您的覺悟了不是嗎?」嘴角忽然揚起的笑,有著女人才有的鬼魅,女扮男裝一詞也忽地闖進城之內思緒。
「我的時間很多,您的時間也很多,但她們的時間不多,如果還想和我在這些無意義的問題上兜轉,那麼大門醫生這趟承受超量精神傷害才換得的日本行程,或許只是趁她即將離世前給想念她的你們一絲慰藉罷了。」
「還是你認為從國外回日本,到送進這間距離其實比較遠的醫院都是童話故事裡的巧合呢?」忽然變輕的語氣,反而比寒風還惡劣地冷過背脊,無法明白解讀,卻也不打算解讀那實際意義會將自己壓得喘不過氣的真相。
「…你想我們做什麼?」沒有絲毫主導權,近乎談判的對話裡,城之內只有被那些重話影響思緒和判斷的份,沒辦法和一個又背負太多黑暗秘密的人在辦公室的日光燈下對談,「你…是誰?」
「最後的你是誰,我就當是你在確認我算好人還壞人的隱射好了。」看了看腕錶上的時間,眼前的人向上伸個懶腰後就拿出口袋的拋棄式手機翻閱通訊錄,「我們已經替你們將人活著送回日本,不收他的賄賂是你們的事,對上其他日本人,三天把人再弄出國可不難。」以為能被忘在心底的擔心,再次被眼前人給狠狠拽出來丟到眼前展現他的可怕和醜陋。
「現實沒有所謂真正的正義,只有那些攀附在利益下的正義。」似是隨口說說又好像是在告誡城之內什麼,只可惜大半生除了病人和醫學,城之內並沒有遇過電視劇內的黑色劇情、自然不能馬上理解他的話中話,「我的原則是跟聰明人講話,只可惜我也時常不遵守原則。」
「三個忠告,說完您也差不多要去下一場手術了。」發完短訊,近乎戲謔的語氣和表情有著比“我絕對不會失敗”的誑言還不可一世的自傲自信,「一,想辦法留下大門或是準備跟她訣別,二,表面看到的不見得是真相,三,別人的話有時多留意比較好。」
「じゃね(jya ne)」標準日文發音的再見,用得是戳破他身份性別的言詞,卻在城之內來不及想到要阻止她離開時,關門前特地留下的話再次使城之內知道這次遇到的問題、比切除多處病灶的第四期癌症還要棘手數倍。
──多謝您昨晚對內人的緊急處理。
──但,我仍然對您有些失望。
不等人的時間一如那扇來不及阻止關上的門,什麼也改變不了事實地將自己推進下一場手術。
生命特徵因為心跳速而異常,卻仍不到警戒線地發不出警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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