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發布日期:2024-4-14 21:36】
幸運,總會在最奇怪與最絕望的時候到來。
原以為生命最後的畫面,會定格在眼前轟然坍倒的巨大危牆之後。
卻未曾想被石牆瞬間壓碎半邊桌腳的殘破木桌,會在桌面斜插泥地的那刻,意外撐出片刻的三角空間、接連勉強地擋下大量且必命的重擊與壓制。
但,直到周圍同樣陸續崩毀的震盪與巨響、跟著毀滅的戰火聲遠去後逐漸消停,總隱匿在戰爭後的死寂,仍是第一時間帶著窒息式的安靜,將這區破瓦頹垣裡的所有生氣蠶食吞併。
呼吸聲孱弱。
似是幻覺的聲音,隨著昏迷的意識逐步轉醒,逐漸地讓同樣沉睡多日的身軀再次擁有清醒與感受外界的能力;下意識勉強微開一縷縫隙的雙眼,在感受到外界模糊明亮的光圈時,久未見光的視覺不適,便再次將沉重疲憊的眼皮給沉沉闔上。
初醒的渾沌與茫然,讓思緒對身體的控制有著說不上的無力與隔閡。
只是在上身右傾,試圖透過變換依靠在巨石上的姿勢來增加與身體的連結、使意識更加清醒時,瞬間竄上後頸的劇痛,便又一次中斷對外界的探索,迫使身軀倒回原處、忘記換氣地承受那一秒脹滿後腦的強烈痛楚。
接連的不適與疼痛,停下了病弱身軀短時間內對呼吸本能以外的特殊動作,等到感官已能在短暫的休息裡、逐漸淡化或習慣對那些疼痛的恐懼,剛醒的身軀也再次藉由更輕微的動作向周遭的環境進行二次察看。
…這裡…
疑惑,總算在長期處於黑暗的雙眼能緩慢張開、逐步適應那些從石縫中滲入的點點光束後,對於眼前僅有巨石殘瓦的壓迫畫面,有了剛醒者那些"自己身在何處"都會有的基本問句。
卻不待稍能運轉的意識想起相關的記憶,為了確認周遭而微轉頸部的動作,便再次使後背隱約的疼痛,像突起的電流那般刺入後腦,甚至讓為此屏息蹙眉的虛弱身影,在這並非強烈的疼痛中,注意到傷痛的部位大約是右後背下方的兩根肋骨附近。
一時間,面對可能有嚴重傷勢的身軀,身陷困境且毫無獲救或生存希望的害怕,反倒使那些早已刻意壓抑在心底的無助與害怕大量湧上。
甚至懷疑此刻是真的清醒,還是僅是另一個較為真實的虛幻夢魘時,早已在眼前晃盪多次的灰黑物體,竟不知為何忽然在意識到的當下中斷情緒、並帶走此時所有的注意。
那是用於穩定鋼盔在頭頂的位置、卻似乎已因為老舊和外力而斷成兩截的下顎帶。
也似乎是此刻唯一能解釋自身性命、為何得以苟延殘喘的存在時,大量的畫面便忽然湧入那短暫空白的思緒,並一幕幕的回放著記憶中那些早已消失於耳的炮火轟鳴、躲避危險而在殘破木桌下方的恐懼顫慄、危牆轟然坍塌那秒襲來的死亡壓迫,以及…
──不要!
猶如再次聽見的驚叫聲,瞬間將所有的感受定格在為了誓死保護什麼而用力收緊懷抱的恐懼中。
但隨之覆蓋恐懼的強烈情緒,卻是在想起那聲驚叫裡的稚嫩與悲泣後,下意識忽略背部劇痛與雙手傷勢,只想鬆開緊擁的環抱、低頭確認應該被守護的嬌小身影存在與否的那刻,被大量細密的惡寒沁滿整個胸口,畢竟──
──那應該被她守在懷中,屬於她人生最重要的嬌小存在,此刻並不存於她的懷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塊被大片乾涸血跡、塵土灰煙汙染到快要看不見底色的殘破白布。
情緒,無法言語。
就連此刻顫抖明顯的雙唇,都看不出是被感官刻意忽略的劇痛造成,還是在見到那塊被自己用盡生命緊緊護在懷中的白布時,內心忽然深陷的空洞與錯愕所致。
只知道被強烈情緒癱瘓的思考能力,讓女子只能愣愣地用破裂的長袖下過於消瘦、滿是新舊血痕的雙手,艱難地將那塊布料拿至眼前,並藉由縫隙中滲入的碎光,試圖再從中看清或看出些什麼。
但,就如同倒映在渙散雙眼上的那片空白,逐漸失焦的虹膜、也逐漸讓女子陷入現實以外的想像畫面,唯有眼尾熱淚仍會在滑落的那刻,提醒著人們真實與虛假的那條界線。
破損的角落邊緣上,有某個似是名字字首的大寫,卻還未被那雙藍眼看見,不遠處的透光的縫隙倒先出現光影的晃動,一陣陣快速踩過枯葉沙石的聲音,也隨之從左前方迅速接近成功引走了正在進入絕望邊緣的女子注意。
偏偏無論是經過此地的敵國軍隊、搜刮戰後廢墟財物的盜竊團夥,又或是那聽說總在毀滅的村莊城鎮中找尋生還者、卻從未親眼見過的救援民兵。
早在前一秒熄滅的生存希望,同樣在那一眼的注意後,放棄生還地澆熄了心中對那抹身影猶存的最後盼望。
任由越來越沉的疲倦,再次將模糊視線的雙眼闔上,再次陷入可能永遠不醒的深層昏睡、以迴避此刻無盡心碎的難過。
也絲毫不在意或留意那不規律的腳步聲、正有目的的靠向自己,踏出的聲響也比一般成年男女還要細碎且頻繁許多。
更不用說如果此刻外頭的光線是正午的強光,或許女子就會看見在她腳前不遠處的地方,正放置著幾個不該存在於廢墟之中、不確定是否可以食用的鮮豔樹果,以及幾個泥地上似是液體打翻而轉印的深色圓印。
如果女子沒有選擇閉上雙眼的話。
或許就能在幾分鐘後,發現朝向自己走來的身影如何的熟悉與思念。
如何的帶著一張擔憂且害怕的哭臉看著自己,並在不同於身體低溫的觸感貼上臉龐的那一秒前,用自己的雙眼與雙耳、聽著對方對自己喊一句:
Mommy?
「Mommy,你還好嗎?」
「是不是Mommy的背部又在痛了?」
擔憂且稚氣的聲音從左方傳來,這讓不知為何短暫失神的女子,感受到牽著什麼的左手被輕輕握了一下,視線也不禁下意識地向左側看去。
「Mommy要休息一下嗎?」對上女子的視線,同樣有著幾處擦傷及泥灰的骯髒小臉,正明顯蹙眉不安地問著眼前被她喚為Mommy的瘦弱女性,「還是Mommy…」
「沒事,Mommy身體狀況還好,不用擔心,Mommy只是…」還未說完,背後忽然傳來疼痛不但使女子蹙眉、打斷後續想要出口的安慰,更是將心底某種對於眼前景象似曾相似、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同的異樣感給悄然隱去。
「Mommy?」
「就照你說的,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好了。」感受到那嬌小身影裡的擔心,身為孩子的母親也不再勉強仍有傷痛的軀體,在僅有樹林包圍的森林小路上、找到稍微隱蔽的地方後,帶著眼前的小女孩在某個大樹下的石頭上稍作休息。
放下肩上那在前一個同樣因為戰爭、而破敗無人的村莊內找到的粗布袋,兩日前才從崩塌房屋內木桌下逃出的女子,此刻不免對於袋內所剩無幾的食物再次露出幾許憂容。
儘管在那些耐放的食物底下,仍有一路上看似可食用而特地採集的些許樹果,自己也在躲避突來的村莊炮火而受困前、僅是抱著一絲希望前往說有食物配給地方。
仍舊對於自帶著孩子從家園逃難後,就無法讓孩子衣食溫飽、受苦受難的日子而幾許難過。
只是當受困於木桌下時、孩子臉上那深怕失去自己的不安於腦海中一閃而過,同樣在不久前誤以為失去孩子的心痛,反倒多少緩和了突然湧上、但也從未消失過的自責情緒。
仍是表情平靜地挑出一塊較大的乾癟麵包、給予身邊的女孩食用,已是午後的陽光,在頭頂樹葉的大半的遮擋下和煦許多,時不時的微風拂面,讓此刻綠意盎然的光景頗有幾分某幾年仲夏時期、帶著孩子到上山避暑野餐的感覺。
若非此刻森林的味道,已混雜了上座逃難村莊內總有的金屬硝煙味,應有的蟲鳴鳥叫也僅剩樹葉與風相抗的聲響時,或許伸手輕拭女孩臉上泥灰污漬的女子,仍會認為先前的一切只是午睡時偶有的夢魘。
只要自己和女孩牽手回頭,就能在不久後沿著小徑走到森林出口、看見有著那一直待誰維修的破爛柵門內的石砌小屋。
然後玩了一天的孩子,仍會開心地推開柵門,不知疲倦的拉著她的Mommy走入屋內。
接著便一起將沒有火光搖曳的煤油燈燃起、照亮逐漸昏暗的室內,也將等著裊裊炊煙生起煙囪、吐出入夜前的第一個灰煙,讓即將披上繁星的夜空知道、又有一戶人家回家的訊息。
如果那樣的一切都只是夢…
忽然閃過的念頭,再次勾出那被壓入心底深處、隱約不明的異樣感,原先視野所及的美好,也似乎為此晃過一秒的顏色黯淡與畫面扭曲。
一股突然說不上的陌生,重疊在女子眼中那正認真小口進食的女孩側臉上,好似她們這一路以來有的熟悉與親密互動,都跟此刻身體記憶的感受有些許落差。
但在這份古怪蔓延到懷疑眼前景象也並非真實之前,背部傷處又沒來由的疼痛,便讓那一眼的異常,如頭頂上驀然吹來的一陣強風那般,在躁動的沙沙聲拉走注意的那刻,被某種力量給迅速撫平存在過的痕跡。
「不再吃一些嗎?」看著女孩手上仍有三分之二的麵包卻莫名停止進食,深怕是對方身上也有她所不知的傷勢,女子也連忙在不加重背傷的情況下傾身向前、與孩子視野齊高的柔聲問著,「還是____身體不舒服?有哪裡…」還沒說完,女子便察覺到什麼異常的停了下來。
「沒有,我沒有受傷,只是剛好吃飽在想事情。」似乎沒注意到女子看著自己的表情越來越困惑、彷彿正透過她的臉在回想著什麼,女孩仍是天真笑容地一邊胡亂的用手擦著嘴巴,一邊將剩下的麵包遞給對方的說著。
「這樣嗎?那____是想什麼想這麼認真呢?」將接過的食物收回背包,再次感受到似乎忘記什麼重要事情的空洞感,此刻已不太能忽視的讓女子嘴角的弧度有些勉強與制式,「如果是很煩惱的事情,或許可以說給Mommy聽呢。」
「E____沒有煩惱的事情,只是好奇一件事。」忽然聽見的自稱、短暫壓下女子心中的感受,但不知是房屋坍方時給頭部留下了隱傷,還是從未想過女孩可能的問題,剛聽見的名字迅速地在下句話出現的那秒再次遺忘,「好奇Mommy是不是因為受傷的關係,變得不太一樣了?」
「Mommy不懂Ev__的意思。」下意識脫口的名字,仍是在尾音出現後消失在自己的聽覺與記憶裡,卻因為女孩的這番提問,讓更多彷彿要再次失去什麼的不安給帶走了這部分的注意,「Mommy做了什麼讓你覺得不一樣的地方嗎?」
「沒有,現在的Mommy跟以前的Mommy一樣。」預料外的回應,不但迅速地鬆開了女子的眉梢、舒緩了肩上跟著繃緊的肢體緊張,更在孩子雙手抬起跟自己央求擁抱時,對於自己那些莫名湧上的負面情緒有些訕笑,「但我就是知道Mommy變了。」
「那你說Mommy怎麼變了?是因為Mommy這陣子聲音比較乾啞,聽起來兇、比較不溫柔嗎?」似乎想起過去與孩子之間曾有過的童言童語,原先的假笑也因那些過去的回憶變得真實且明亮許多,「還是變瘦太多,所以覺得不熟悉?」
「難不成是Mommy的愛變了,變得比較不愛你了嗎?」突如其來的玩笑念頭,在出口的剎那反倒成了一陣竄過身體的寒意,嘴角上揚的弧度與彼此間的擁抱也在這時多了一層隔閡、罪惡與心虛,彷彿某個一直迴避的秘密正藉由這話給無心揭開。
「我相信Mommy還是愛我的。」這話緩和了彼此間無意出現的距離感,但,「只是Mommy的愛仍舊是變了,變得不在我身上了。」此話一出,周遭的森林不但忽然被一陣大風吹的沙沙作響,環境也瞬間失去原有的顏色,僅剩如同孩子在紙上瘋狂畫圈時的黑白鉛筆畫作。
「不!我沒有…」
「我一直以為Mommy愛我的、在意我的,甚至注意力都只會在我的身上,但…」打斷女子的辯解,懷中的孩子一邊悲傷的訴說,一邊化為一攤沒有實體的透明黑水,迅速向後地穿過女子雙臂地脫離擁抱,不停從眼角滑落的黑線似乎是女孩此刻的眼淚,「現在看來似乎不是。」
「因為Mommy的注意力現在都在"她"的身上,所以Mommy才沒有很認真的地想要把我找回去對吧?」如同一股突然旋起的風,背景的抽象黑線迅速地在這質問的話後,往那只剩輪廓的"孩子"向上的掌心聚攏,將某個不屬於"此刻"的女性剪影、動態地出現在那雙嬌小的手心上面,「也因為她的關係,開始讓Mommy打算忘記…」
「不是的,EVA!」似乎是聽見了最害怕的關鍵字,一時間陷入錯愕的女子不但想起孩子名字地大聲喚出、反駁那些控訴,更試圖靠近地伸手向前時,才注意到自己的右腕上已被一圈圈不知名的黑色枯枝給緊緊纏住、無法動彈,「Mommy愛你!Mommy沒有忘記你!」
「Mommy騙人!Mommy明明就…」沒有說完的話語遠比脫口而出還要真實與傷人,早已幻化為黑底黃眸的雙眼,此刻更是難過與不解地看著眼前被越來越多黑色枯枝束縛的女性,「Mommy是說謊者!」
「沒有!Mommy沒有說謊!Mommy真的想…」仍是奮力掙扎,卻僅是徒勞的讓更多黑色枯枝綑緊身軀,甚至讓那些不知何時化為的黑水融入軀體、迅速向女子的四肢與外貌覆蓋,兩對似是黑色的翅膀也迅速沿著那背部裸露的傷口向外增長、展翅張翼。
「那就證明給我看。」忽地改變的聲音,抹去了孩子才有的稚嫩,卻不待女子聽出似是莊嚴的聲音性別與反應,僅剩未被覆蓋的透藍色雙眼,也在這下句話後被更多黏稠的黑色液體給浸染、取代,「證明你有多麼想我,證明你有多麼希望我回到你身邊。」
證明讓我再次復活的目標,是你唯一重要的情感依賴。
沒有任何可以取代、撫平你失去我的這道傷口。
因為我是你唯一的最愛。
也是讓你一直存活至今的信念,對吧?
My Dear Mommy.
My Dear…
──Mother Miranda。
然後,夢醒。
再次強烈深邃的琥珀色虹膜,此刻撐托其底下已不是人性的純白,而是反映心中那份疼痛、必須毀滅一切美好、如同夢境裡被同化吞噬那般深不見底的無盡漆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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