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發布日期:2021/9/7 上午8:36】
然後,
又是一聲巨響。
已是斷垣殘壁的矮小樓房、再次隨著砲彈墜落造成的劇烈撼動猛烈顫抖,殘破的死白牆面更在持續數秒的搖晃中,由下而上地衝裂出更大的裂痕破口、落下大量禁不住破壞的石灰碎屑。
灰沙塵起、暫時佈滿眼前地遮住了正午該有的烈日光線,甚至在不小心吸入的瞬間、難掩肺部對乾淨空氣執著地連續嗆咳,卻也只能用手中髒去沾血的灰白破布、盡量按著口鼻避免更多的傷害進入氣管。
「沒事的孩子、不要怕、媽媽在,等等聲音就沒了。」縮在牆角處的木桌下方、躲避各種磚瓦砂石墜落,全身裝備僅有一頂鋼盔護頭、滿臉灰石土沙的金長髮女性,一邊單手摀著懷中女孩的耳朵、一邊看著強忍淚水的女孩面容時,語氣溫和地在耳邊低語安撫女兒的情緒。
明明這時的自己早已在連續幾日的砲彈轟炸中、早已在糧食匱乏、但為了給孩子溫飽而多天喝水度日的時間裡,無法抑制隨時迎接死亡恐懼、多次虛弱不安的顫抖著。
卻往往在深夜入夢前、嚥下彷彿是最後一口的氣若游絲時,一聲"媽媽"的稚嫩呼喚,總讓她那縷為了僅存彼此的家人而撐下去的渺茫意志,再次提醒她記得呼吸換氣,要她盡可能咬牙拼命、活著見到隔天的日出光線。
為了唯一的女兒,努力逞強自己扮演好照顧孩子的母親角色。
「碰碰──(Boom-boom---)」
「噠噠噠噠──(Tat- tat- tat- tat---)」
彷彿戰時必備的交響樂,一個個催命聲響由遠而近、沒有間斷或遺漏音符地磅礡奏起。
然後再幾個螺旋槳破風點綴樂章地越過天頂後,由近而遠的漸弱離去,是這次華麗序曲反覆記號前、第一個給予喘息的四分之一休止符。
接著又是一架、兩架、三架的金屬怪鳥掠過天空;又是一聲、兩聲、三聲地動天搖的震耳炮聲,惡劣地抓著無辜人民的耳膜用力轟入它的存在。
「再把腳縮進來一點,不要離開媽媽懷中。」眼看越來越大的屋瓦磚石砸落在木桌旁邊,金髮女子更伸手拉過女孩的雙腳,將僅有她半個身軀大的小女孩緊抱在懷中、深黑色的髮頂深深按在胸口位置。
為了尋找食物而離開她們生活地方、到這個幾里遠的棄置村莊內,滿是憂心的藍色眼眸,此刻僅希望眼前臨時躲避的廢棄房子足夠堅固、足夠撐過這次的軍火襲擊,讓決定冒險的她,還有那口氣帶著女兒活過這一刻鐘、前往下個聽說有人會分發物資的村莊領取食物果腹。
然後,又是一聲巨響。
卻比方才還要近距離的轟炸在她們躲避的房子附近,突然入眼的黑影在意識到是牆面傾倒的那秒,已經不給逃離機會地送出死神的請柬、朝向躲在斷了腳的木桌下的兩名弱小生命迅速壓去。
下一秒。
「轟──」
這是視覺被黑色絕望吞噬後、最後傳入耳裡的聲音。
接著,便是一片比無聲還要沉默的寧靜、連呼吸都聽不見喘息的死寂。
好痛…
以為上一秒被過度恐懼給拋棄的痛覺,在身軀某部分移動的當下、再度猛力撕裂什麼地衝上後腦神經;身軀燥熱盜汗,無法快速從鼻息換得大量空氣,下意識張嘴的喘息、依舊壓抑什麼地沒有半點吃痛聲響。
「等等應該還會很痛,忍一下。」關心幾乎貼在耳際低語,卻只讓意識混亂的女人對貼在發冷肌膚上的掌溫感到異常厭惡,異常希望那燙人的接觸可以趕快抽走、不要貼近自己。
但就如同那句提醒,真的等到熱度離去的那一刻,後頭迎上的肢體觸碰反倒又引起大量劇痛地衝上整個大腦,電竄全身骨架、鞭刺每一寸敏感神經。
「…拜託…停下……很痛…」似是自己的聲音、又似是大腦禁不起劇痛發出的幻想語句,早就藏起多年的脆弱聲線,如今被雙耳聽見無助的當下,直覺只是思緒上的錯亂、該被抹滅的虛假錯誤。
「…不…不要了…真的很痛……拜託…我撐不下去…」又一句將自己交付別人左右生命的卑微啜音,卻在也在這話後得到緩解、不再被人觸碰傷處地平息所有佔據神經的疼痛。
然後,像是給了數分鐘的喘息時間,應是斜趴在鋪布木板上的上半身、在靜置一陣後才又被人輕輕抓著雙肩兩側向後拉起,溫柔拭去身上疼出的汗水。
順著同樣放在右邊的雙腿方向,她的身子也在拭淨後面向右側,接著一個由胸前傳來、被人面對面擁入懷中的溫度,再次安穩地接住失去雙肩攙扶而向前傾倒的身體。
鼻尖跟著臉頰貼入對方軟軟的棉質衣料,某種香水混雜著不算好聞的煙草味悄然入侵嗅覺、在她未能清醒張眼的模糊意識裡,強留一抹記憶痕跡。
膝窩穿過一股熱度,冰冷的背脊中間則貼上一隻大手的溫度、把自己更往那人懷裡按去後,突然被人抱起的懸空感再次嚇出她一身惡寒,無法睜開沉重的眼皮查看狀況,卻能有雙手知覺時反手緊抓掌心下的布料觸感。
仍會讓身體稍微跟著晃動的移動、在幾秒後停止,不長的時間很快結束了為此造成的偏頭痛。
只是當她感覺停在原地的時間拉長,她也似乎明白這時抱著她的人正想著如何把她放下、如何讓她在換了地方後能好好休息。
無須睜眼、無須對方開口道明,如此鮮明的直覺讓她清楚現在給予自己溫暖的人,正為了給自己的好、煩惱著應該做對的下一步。
雙手,又抓緊了些許。
還未執行的下放動作,在幾個懸而不決的深思熟慮後有了答案。
卻在髮絲隨著引力方向從胸前滑至後方,貼在對方溫暖胸口的臉頰也出現冷風可以竄入的空隙時,某種又要失去什麼的負面熱浪,在忘了自己也可以被人照顧的後半人生裡,忽然不願再與孤獨為伍的湧上鼻翼、傾進胸腔、攥緊掌心。
…不…別走……
…不要放我一個人…在這裡……
…不要再丟我獨自面對一切…
…好嗎…
不確定是否開口、不記得耳膜是否為此震動過,只覺得對方似乎在這話後短暫停止呼吸、原要前傾的安置也因為突然不動而震了下。
時間,在沒有任何感知給予訊息對比的情況下、宛如停滯般靜止了許久,因為劇痛而喘息的呼吸,也在這莫名的等待中趨緩略快的換氣頻率。
直到未知的時間又過去一些,對方才總算再次緩緩挺直身軀、將懷中的她又好好抱在胸口地溫柔擁著。
平靜地透過肌膚接觸汲取著那人傳來的體溫,額上輕微拂過的熱氣、似乎是對方規律的自然吐息,與最初相同的氣味印象,在被未曾說過討厭的氣息包圍的此刻、給了她無法言說的安全與呵護,甚至下意識為此安穩舒了口無聲長氣。
她們再次移動,卻比方才還要緩慢、還要小心翼翼地抱著懷裡的她不再被偏頭痛侵擾。
「…我不會放你一個人的…」貼耳呢喃,分不出性別的低沉啞嗓,將這聲允諾沉重的彷彿某種永不分離的誓言、無形安定了那顆目前脆弱不穩的心。
「好好休息,我會一直在這裡陪你。」那人再度給予承諾,並找到位置坐下、身子向後傾倒地躺在某個斜面上後,在對方懷裡的她也感覺到某樣柔軟的東西放在她與她之間。
身子又被對方些許拉開地緩緩移動,直到她趴進一個比鋪布木板來得舒適的姿勢與位置上,那人也僅小幅度挪動姿勢後不再動作。
平靜化解了痛楚,溫暖則帶來了睡意。
沒有更多的感覺刺激,莫名壓在胸口懼怕與擔心也漸漸如落水石子慢慢沉澱、慢慢將情緒漣漪向外推散後,痛醒的意識也不再與未退去的疲倦拉扯,在某個未知時間將人帶入安睡的夢裡。
直到下一次未有任何不適的醒來時,原先疲累到睜不開的眼、已能不自覺眨動幾下眼簾後探露底下的迷惘藍色,而第一個映入仍有未醒水霧雙眼的畫面,是白熾桌燈點亮一隅的灰暗實驗室場景。
思緒仍因不久前的連續劇痛混亂不已,說不上的暈眩、使周圍無法碰到的東西都多了一段莫名的距離,宛如與世界抽離的微妙空間感,在掌心傳來的熱度那秒抓緊手中不知何來的溫度,試圖在無法理解周遭的情況下、降低劇烈跳動的心臟未知的緊張訊號。
薄汗滑落,拂過後肩的寒風暗示背後的溫暖不太足夠;氣息顫抖,莫名緊捉在胸口中心的渾沌壓迫,在忍著難受地大口換氣幾次後、和稍微慢下來的心跳一併減輕許多。
衝腦的劇痛減緩,回歸控制的頸部知覺也使她能稍稍抬頭、了解自己所處位置。
只是當她肩膀微起、試圖轉頭確認自己正趴在誰身上時,一直都被人用手拉住而覆蓋在背後的薄毯,在不小心滑落的那刻被同一人下意識緊張拉住,突來的大反射顫動,再次使懷裡的她侷促地抓緊手中已有溫度的衣料。
然後,一個深吸長嘆。
彷彿提醒別人仍還活著的深呼吸,是身體打斷意識陷入熟睡的警戒反應。
但似乎也同樣乘載過多疲憊,沒有為此清醒的人僅調整扶手上手臂擺放的位置,便再次拉好那條已經特地繞過羽翼傷處的薄毯、好好地蓋在對方身上。
沒有物體頂著腳尖的雙腿,已在先前的睡夢裡跟著肌肉放鬆向前滑動幾許,只是當還未完全沉睡的人、將另一隻大手靠在懷中人的臀部後方托著,雙腿也再次彎高、維護那用身體形成的適當凹槽,避免趴在懷裡的她會在熟睡的半途下滑動到傷處。
一切都是未經同意、以下犯上且擅自作主的無禮行為。
但一切也都是傾心傾力、盡己所能給予照顧的守護行為。
在那雙仍想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的眼,將那沒了妝、沒了維持美貌的打扮,僅有幾處歲月刀痕和眉間未退深壑的成熟容貌映入眼簾時,心中不免對這可以預料、卻從未想過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呵護,湧上複雜的情緒。
唯一能讓她渾沌思緒釐清的部分,大概是她不討厭被她擁在懷裡的感覺;不討厭被這高大又安心的存在、用像個可以脆弱無助的人護在懷裡的感受,某種宛如承受不住壓力而有的玻璃龜裂聲,在第三次眨眼、無形凝出一顆晶瑩滑落眼角時於心底某處崩解碎裂。
她曾經擁有過那樣的日子。
縱然僅有幾年的時間、對方也不是村里最好的青年俊秀,甚至在戰爭來後幾年跟著軍隊一同消失、徒留她與剛出世幾年的孩子在村中某處等他歸來。
但至少那是曾有過的時光,在她成了孩子唯一的支柱與保護傘前,自己還能有的短暫脆弱、允許眼淚滑落眼角的時候。
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准自己懦弱了?
又是什麼時候開始,
自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而自己一路努力追尋著的…
…又是……為了什麼了呢…?
彷彿找到被丟在角落已久的質疑能力,突來的問題,對於長期放在心頭惦記的事情、失去了絕對肯定的聲音。
它的重要,是否與自己一直在無盡黑暗、大量血腥中向前磕絆行走的方向一致,在這個還是會隱約頭痛的時刻裡,反倒不知為何想不起所有事情的目標和開端,似乎有什麼事物跟著她偽裝的堅強崩落時短暫消逝。
她忘了什麼?
又或者說她不小心放下了什麼?
「好好休息…」呵護呢喃於耳,再次被人擁進心口位置的溫熱、中斷了茫然思緒想要找到答案迫切與不安,卻還沒完全妥協地能在那雙藍眼裡看見掙扎與混亂時,更為親密的下一句又讓她不自主放掉了剛抓入手心、似是遺忘真相的那一縷尾絲,「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Miranda…」
不會再放你一個人…獨自面對…
讓我陪你…好嗎?
醒後聽見的承諾,在思緒還未能在那堆塵封的記憶裡、還原最後一次相似的場景與氛圍,總算等到什麼人又願意張開雙臂、溫柔擁住已習慣穿著銳利尖刺偽裝自己的感受,使她忘卻了當下止痛藥退去時該有的劇痛,只記得那從胸口蔓延到眼眶的酸澀多難壓抑的停在眼角、哽在喉間。
沒有答案與回應,仍是無盡的疲憊是唯一將這混亂一切有個收尾的生理訊號。
視野再次收黑。
再次墮落於夢境、逃避現實似的闔上雙眼,沉睡於某人的懷中溫度裡。
卻似乎在融入這片無盡的黑暗前,看見了遠方深處一抹不清楚的灰白殘影。
但她想不起那是誰…
想不起應是在自己懷中守著、最後卻消失的身影是誰。
直到她看見那個殘影開口、說出應是對自己的稱呼前,
細碎熟悉的摩娑聲、已後一腳地蓋過這剛在記憶裡留下訊息的痕跡。
「沙沙…」呢喃耳邊的布料摩擦聲,再次和它該有的溫暖、被人溫柔拉上地蓋在微冷的肩頸上,與意識一同深睡的感官轉醒,逐步連結的外界感受也讓難得好睡得她稍稍清醒、脫離雜亂無章的奇怪夢境。
「早安。」語氣溫和、卻不屬於自己的道早在開門聲後從背後傳來,門外的人則被嚇到似的慢了半拍才想起該有的回應,「這幾天先不用敲門,另外今日的行程有改變,幫我處理一下,Irina。」仍是用著不該對她以外的人溫柔、細語那人每天早上都可能會有的日常交代。
「…外頭說。」似乎擔心吵醒床上的睡美人又或是別的理由,第一眼未見的人,聲音也漸弱地被那一扇門給隔離止息,徒留一人在偌大的空間清醒。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又只是夢呢…
強顏的冷笑,在收緊懷中還有那人殘留氣息與溫度的棉被後,更為蜷曲地將自己深埋在還能用生理滿足的安全感裡。
【TBC】
【BGM】
1.keshi - skeletons
2.玩具
3.愛想笑いは自分を殺す
4.結尾專屬:別れた恋人の事を忘れられなくて辛い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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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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