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Village - BelaDonna】異類 Black sheep【短篇】【5．聽說 Listener & Talker】

【實際發布日期：2021/7/16 上午1:54】

　　訴說與傾聽，從來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一聲嘆息。

　　Lady Beneviento再次停下來手邊研究資料的抄寫，精神無法集中，一小時內十次暫停進度的結果，是呈現在紙張上的行數除了比平時進度來得短少外，向來好看的手寫字跡今日也多了些不明顯的凌亂筆觸。
　　感覺不到自己的心力能繼續維持在延遲一個月後需要的研究報告上，Lady Beneviento也在想起Angie離開書房前提醒自己適當休息的話，決定提前結束今日的工作。
　　縱使研究的開始到結束還不到四個小時，但面對無法安定的心，她相信那些需要高度專注、不能出錯的研究至少這一時半刻是無法再進行下去。
　　除了不想因為錯誤的實驗報告、給予他人錯誤的期待或絕對失敗的可能外，更多的是如果連僅能給她處理的任務都做不好，那是否她…

　　──其實我覺得你做得很好了，這些資料你也花了不少時間不是嗎？

　　忽然閃過腦袋的聲音，再次讓僅剩的單眼黯淡許多。
　　起身，過度的疲累讓走到床邊的步履蹣跚許多，甚至沒力氣的在膝蓋碰到床邊的那刻，放棄一切似地倒在那稱不上柔軟的床面，讓瞬間碰撞出的細微疼痛暫時麻痺一些多餘的感官資訊。

　　──或許只是剛好這次研究的領域不在你熟悉的範圍，進度上才會有些落後，別太在意。
　　──如果是你擅長的事情，一切就順利很多，像是製作人偶，你一定可以很熟練地完成的。
　　
　　依稀能感受到那溫暖的身體輕靠在肩上的熱度、依稀能聽得見那溫柔的人盡所能用笨拙的話語安慰自己，卻在那個低落情緒的時刻裡，總有一種無法被理解而痛苦的感受。
　　下意識地抓了抓右手，試圖回應那印象裡默默放進自己掌心內的手，但除了沒有溫度的被單外，那天來不及回握的溫度如同記憶中最後分離的那刻一樣，不太愉快地被留在了那座城堡的她的房間裡。

　　──畢竟你們Benevineto家族最負盛名的就是製作人偶，所以如果是人偶的話…
　　──這至少比起那些不會動的植物研究還來的容易不是嗎？可以輕易的…

　　碎裂。
　　最終是忽然起身當下從身上滑落的玻璃盤碎裂聲、剎然止住那金髮吸血鬼女性最後脫口的言語，從未特別跟人明說的過去，竟意外地在那不相干的悲傷情緒當下碎裂開來。

　　因為那並不是輕易的。

　　她的父母在離世前，其實沒有教授她太多關於Benevineto家族手藝的事，除了家族裡仍有其他可以稱之榜樣的孩子外，因為臉部的傷而自卑的後順位孩子，也僅是被家族保護著而沒有被賦予期待。
　　若不是意外、若不是那些到現在仍不為人知的病情奪走了為數不多的一切，意外被聖母收養且得到恩賜的她，或許也沒有能力繼承Benevineto家族所傳承下來的光輝。
　　所以作為回報，除了細心熟讀與植物相關的研究資料以證明自己能被存在的價值外，Lady Beneviento也花了很多的時間在父母留下來的日記手稿裡，和唯一陪伴自己的Angie在不忙碌的日子中，一點一滴的補齊這個姓氏背後相應的榮耀。
　　縱然在不死的歲月中，過多的時間流逝裡漸漸地不再是孩子心態，漸漸地在看清楚每個研究的背後那被極力隱瞞的真正目的，仍舊無法在聽見失望和輕易兩字的當下，能完全不在意心中點滴建立的自信被一語擊碎的聲音。
　　若不是心中的碎片還未被好好拾起，或許自己當下並不會因為那些過度且不需要的關心言語，意外地讓她拾著碎片的雙手、被無心踐踏地滿是別人看不見的鮮血。

　　畢竟Lady Beneviento想要的，從來都不是別人眼裡同理心的憐憫。

　　她確實受了點傷、確實比別人的自信少了許多。
　　但Lady Beneviento仍不覺得自己很脆弱。

　　即便幼時記憶裡的父母，對於她也是各種避免外界接觸的隔離保護。
　　阻止她的外出、她對一些事的嘗試學習，或是讓外面世界認知到她的存在而給予回饋，只能靜靜地在Beneviento的莊園內，像朵非溫室花兒但被過度呵護地保護在溫室中心位置的花朵般，用著各種父母認為的好與壞灌溉自己、教導自己、護著自己。
　　直到一切消逝，所有的泡沫破滅、溫室不再，才明白過去她以為是錯覺的窒息感從何而來，卻已不能束縛她、陪伴她、跟隨她獨自面對仍是充滿未知和恐懼的世界。

　　她仍記得，第一次給予她期待的人，在她第一次的研究報告中那興許上揚的嘴角弧度。
　　她也記得，那試圖做出能有家族名聲的禮物前，突來拜訪時那無意瞥向桌上事物的冷漠眼神。

　　需要和不被需要，價值已經顯而易見。
　　停不下的卻是拿上針線布料的雙手，以及Angie多了同伴時的喜悅反應，也就在理念漸遠的日子裡，真正的繼承這家族名聲的製作著手中的人偶。
　　
　　「但那些，從來不是輕易的呢，Bela。」

　　再次喟嘆前的呢喃自語，並直接將臉沉沉地埋入柔軟的枕頭間。
　　但比起真的說給自己聽聽，絲毫沒有震動的空氣或許也暗示了這些話連自己都不需要聽，沒有人會相信她曾有過的努力，或是再期待一向給人沒自信的她的努力。
　　其實Lady Beneviento早知道這次議會的結果會是如此，她也明白要說出研究延期繳交不會是令那人愉悅的事情，卻多少希望在會議後受傷的當下，能在城堡的房間內看見這個走進生命裡的女人能專心的聽一聽自己的疼痛與感受。

　　卻沒想到會聽見比自己還多的言語，氾濫且不需要的憐憫。

　　也沒想到自己會如此脆弱不堪，被那些不是很重要的關鍵字給放大了她的情緒。
　　明明自己從未跟她好好提過這些過去，卻在真正需要對方的時候用力將人推開。

　　或許這個冬天結束前，沒機會再見到對方了吧？
　　畢竟最後自己也不相信對方有能力突破寒冬外出，所以才會在爭吵完的當下強行回到莊園。

　　沒有電話來訪，爭吵後的第二天仍是寧靜。

　　「咚咚。」然後，解下盤髮後的Lady Beneviento在意識真正睡著前，聽見了像是小罐子碰地的聲音，不到幾秒便換成昆蟲虛弱的嗡嗡聲傳到她的耳邊。
　　「…Bela？」還未睜眼，Lady Beneviento先是懷疑的喚了下對方，但就像是要證實她認為的不可能，Lady Beneviento並沒有聽見熟悉的聲音回她，只覺得有隻蟲子輕輕地停在她的肩上。
　　「派自己的一部分來跟我道歉嗎？」確定落入視線的昆蟲是吸血鬼三姊妹另一種形態時的模樣，原先低潮的情緒也稍稍的平撫一些，只是還不能確定為何這個小昆蟲有辦法越過寒冬來此時，那昆蟲似乎感受到眼前人的清醒，忽然又莫名其妙地向門口飛去。
　　「唰唰唰…」門外又傳來聲音，但這次似乎是布料拖過地板時發出的聲響，這讓原先沒有想要出去查看的Lady Beneviento不得不好奇地起身跟在小昆蟲後面。
　　「Fuck…今天怎麼這麼冷，Ivine是不是故意讓我吹風…」還不清楚客廳為何會開燈且如此溫暖，某個咬牙顫抖的聲音馬上嚇得Lady Beneviento加速腳步來到唯一的壁爐面前。
　　然後，她看見一件厚毯蓋在一具全身幾乎佈滿淡白色結晶女性身體身上，以及幾片倒在火堆前等著解凍的昆蟲佔據她大半客廳地毯的畫面。
　　「Bela？！」
　　「Oops, Donna你怎麼會…」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聲音，顏色逐漸變回正常的Bela瞬間一臉害怕賠笑的轉頭看著忽然跪在自己背後的女人，但似乎凍著的地方有點多，大部分肢體仍無法輕易移動，「Angie說妳睡著了、所以那個、妳先不要生氣…」
　　「你…」
　　「我想先說我很抱歉我昨天所做的一切。」眼看Lady Beneviento準備唸人的架式，Bela也不管插嘴會不會被罵更兇的開口道歉，畢竟她認為如果真的不小心怎麼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至少要先好好傳達給對方才行，「我很抱歉說了那麼多話，我也很對不起對你說出＂輕易＂兩個字。」
　　「我甚至沒想過你來找我只是想要我聽你說說，雖然我也不確定這樣的想法對不對，但至少昨天我有很認真的在想妳為何生氣離開的原因。」微微開啟緊閉雙眼的其中一隻，確認那欲言又止的嘴暫時沒有說什麼的可能，Bela才又繼續說道，「我只想說，對不起，我不是很好的傾聽者。」
　　「我對你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也從來沒有真正的了解如何去安慰一個人，所以才會對你當時的難過感到手足無措，一直說話試圖轉移你的沮喪。」
　　「昨晚我想了一夜，但沒想明白為何你會生氣離開，所以又去圖書館找了一整天，直到在一些書中找到我可能犯下的錯誤時，才發現我應該要跟你好好道歉。」
　　「那你可以…」
　　「我不想用電話。」一秒回絕的勇氣，顯示的卻是Bela的眼裡說不出的堅定和不知名的倔強，「我知道這樣的寒冬我不該出門，我也清楚一通電話你就一定會原諒我所做的錯，但我除了想親口告訴跟你說對不起以外，我還想告訴你…」

　　──這次我一定會好好聽你說。
　　──我會好好當個安靜的傾聽者，聽你說你的感受，尊重妳願意相信我的任何一切。

　　「直到你開口跟我表示你需要的事情之前，我都不會再多一句話讓你感受到不被尊重。」不如想像中的冰冷，還未完全恢復的Bela突如其來的擁抱，不知為何頓時讓Donna感到相當的溫暖，「因為我很在乎你，而你也值得被這樣尊重和在乎。」
　　「……下次，別再這樣冒險了好嗎…」比起無奈或生氣，真正佔滿此刻Donna內心的最終是Bela給予的感動，一直懸在側邊的雙手也在此刻不願放手地緊抱著對方，「萬一Ivine那天心情不好，我可能就失去你了。」
　　「我想她不會，因為她也是你的一部份不是嗎？」想起自己窗台前那盆分株藤蔓本體的由來，早在其他季節用Ivine偷偷這樣運送幾次的Bela，也不免調皮的笑著回應，「我只是想證明我有在冬天離開城堡的能力，雖然效果似乎不太好就是…」
　　「Bela…」
　　「不過如果現在能來一杯Sanguis Virginis，我想我的身子會更快暖活一些。」伸手從Ivine再度伸來的一條藤蔓裡拿出Dimitrescu家中的高級酒，彎在嘴角的笑意似乎早就算好這樣的情節，「不帶血的，要一起嗎？」
　　「嗯，我去拿個杯子。」沒有拒絕的打算，從未被人這麼尊重和在意的Donna也迅速地去廚房拿了適合的玻璃杯後，坐在能坐起身的Bela身邊並一人一邊的裹在同一條毯子內。
　　將上身些許靠在一旁沙發，尋找適合兩人的舒服姿勢後，Bela和Donna再次頭靠著頭、肩碰著肩在溫暖的壁爐前面一邊喝著紅酒，一邊繼續她們那天吵架前未完的話語，直至深夜疲倦來臨，兩人才在金髮女人規律的呼吸聲裡一同在客廳睡去。

　　訴說與傾聽，從來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如何好好尊重並傾聽不同生活背景的人、訴說她的鮮少脫口的思緒，如何讓不明白這一切的傾聽者能不被訴說者誤會，或許各退一步、不帶評判、留一個距離適度的空間會是個不錯的選擇。
　　至少，這對為此吵架的小情侶而言，最後能一同在壁爐前面談心睡覺的畫面看來，這樣的結果應該是不錯的就是。


　　【END】